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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就知道,醫院是個什麼樣子的地方,不只是因為我自己在台大醫院工作過二年、也因為我太太就是護士。有時候有人會問我,在醫院工作的經驗讓我學到什麼,我的答案經常都會是「在醫院工作讓我學到,人千萬不要生病;就算要生病,也不要選在假日或晚上」。當然這有一半是玩笑話,生病就生病,哪裡還可以選擇要或不要、更不用談在哪一天。但是說真的,你如果知道當你生病時是把性命交在什麼樣的人手中,或是假日時在醫院裡值班的醫生都是什麼樣的資歷 ( 很不幸地,越重要的假日,資深醫師值班的比例越低。試想,哪一位資深醫師會在除夕夜留在醫院值班?所以你很可以想像萬一你真的需要在除夕夜去掛急診的話,來替你看診的有極高的可能是醫院裡沒有經驗的菜鳥 ) 的話,我保證你和我一樣笑不出來。

  當過兵的人都了解什麼叫做「菜就是一種罪」,無關乎規定、也無關乎主管的三申五令,事實上我就曾經有過連續三天一共站九班衛哨 ( 由於我服役的單位是新兵訓練中心,不服衛哨勤務時,還有包括訓練新兵等其他任務,正常狀況一天一位教育班長只會輪到一班衛哨勤務,離退伍不到半年的老鳥甚至可以完全免除此項枯燥又辛苦的任務 ) ,到最後連睡覺時軍裝和軍靴也不脫,只因為這樣可以多睡五分鐘。好吧,總而言之我完全可以理解這個狀況,假如今天受到虐待的這位邱小妹妹送到仁愛醫院,仁愛醫院的林姓總醫師 ( 你以為總醫師多大?總醫師其實說穿了只是負擔行政職務的住院醫師罷了 ) 也真的膽敢把專科劉醫師從家裡call來開刀,結果可能是邱小妹妹順利活了回來,或是也有可能還是不治,但那不重要,因為沒有新聞價值,頂多成為晚間新聞 裡三十秒到一分鐘的內容,播二天就沒有了;至於那位膽敢把劉專科醫師從家裡call回來開刀的林總醫師,下場就是從此以後完全「黑掉」,變成醫院裡大逆不道的住院醫師,所有同仁都在他背後指指點點說「嘿,拜託,一個被爸爸打的小女生罷了,他居然敢叫專科醫師半夜來開刀,真是好大的膽子!」你以為生命無貴賤,錯了,這可能反而比較接近醫院裡的真實狀況。
  有人說這是年輕醫師的醫德的問題,不過我看過逢年過節在台大醫學院各專科教授級醫師辦公室 ( 有辦公室的可都不是年輕醫師 ) 走道上穿梭送禮的人們、聽說過各科為了非常稀少的專科醫師名額而爭得你死我活的派系問題、更不用提我有一次在電梯裡聽到某一位教授級的醫師開玩笑地問另外一位同為教授的醫師怎麼最近好像很少有論文發表了,而後者直接回答「我這麼努力做研究,就是為了昇上教授以後可以不做研究!」侯文詠的小說也許是捏造的,但是真的,很多故事情節我們這些在醫院工作過的人都並不陌生。
  不要說什麼濟世救人的理想,老闆用上班時間去辦自己私人的事情你我都不敢阻止、省吃儉用拿個五萬元出來幫助南亞的災民你我都考慮再三,還談什麼賠上一輩子的前途去救一個不知道會不會活過來的小朋友?當然不是說每個醫生都是市儈的人,我只是不明白我們為什麼要用自己都做不到的標準去要求別人?也許你認為醫生賺的錢多,但是對照他們所承受的壓力和養成期間的生活品質,真的多嗎?

  所以這是整個醫療體系的問題,只是在一個民粹的時代裡,整個問題變的複雜了起來。

  我覺得這就是一個典型媒體操弄之下的結果,也許一開始只不過想要修理一下馬市長 ( 誰叫捷運的掀頭皮事件處理得太糟糕 ) 而已,而馬團隊也只不過想要從被告變成原告,所以把責任推到仁愛醫院然後仁愛醫院再把責任推到二個雖然不無辜但絕對倒楣的醫師身上。總而言之最後的結果是,大家把長期以來對醫療體系的不信任,全部算到這二個人頭上。我不客氣地說,台北市所有的公私立醫院都拒收這個病人 ( 仁愛醫院可以加床是嗎?那試問哪一家不能加床? ) 的責任居然由一位專科醫師外加一位住院醫師來承擔,我這個在醫院工作過也了解醫療體系運作的人,還真是只能搖搖頭。

  我不是被犧牲的人,所以不應該大言不慚地討論別人的生計和未來。但是我們真的對這個狀況不熟悉嗎?記不記得若干年前有一群打棒球的職業選手,其實拿錢的、參與賭博的,你我都心知肚明不只這些人,但是從頭到尾都只有少數一些人被懲處,而且,好吧,我們姑且可以說因為這些人被重罰,所以稍微遏止了職業棒球選手參與賭博的歪風,最後終於讓職業棒球再次回到正軌上面來。但我們因此可以說這樣子的重罰是有價值的嗎?對那些打了一輩子棒球最後只能賣便當送瓦斯的人,價值是何其沉重的字眼。
  我有一天在想,到底哪一樣才是對的?因為林、劉二位醫生其實只是整個共犯體系的一份子,所以我們應該原諒他們再給他們一次機會;又或者是我們應該重罰他們,讓他們二個人的犧牲帶來扭轉整個醫療體系的一點點可能,希望將來病患可以得到多一點尊嚴?

  聽說最近各家醫院的病床都變多了,不知道怎麼著,我忽然覺得難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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