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事吧?」一個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沒事。」孩子甩甩頭,揉揉撞紅了的鼻頭,用力眨眨眼睛,才發現自己身處於一個巨大的獸欄裡頭。孩子剛才撞上的是獸欄的寬幅籠柵,先前看到的星火則是在獸欄上方某處微微放亮的燈光。他摸摸自己剛撞上的那塊籠柵,吐了吐舌頭,「好大的柵欄喔。」
  「當然啦;」剛才發出關懷問句的聲音再度響起,「這是我的籠子嘛。」
  「你的籠子?」孩子轉頭望著出聲說話的方向,發現有個瘦小的人影坐在獸欄的角落。「你是誰啊?」
  那人站起身來;他的個子同孩子相去不遠、身材乾癟,但衣服的尺寸卻大得太多,所以一身行頭雖然搭在他的身上,倒有一大部分拖在地下。那人拖著一大團衣服走向孩子,彷彿拖曳著一團無法擺脫的陰影。他走進光亮處,向孩子自我介紹,「我是象。」
  「象?大象?」孩子狐疑地觀察著,「但是你一點都不像呢。」
  象蹙起眉頭,「哪裡不像?我可是如假包換的象哦。」
  孩子只覺得這個乾瘦的人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頭大象,但要問起「哪裡不像?」他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做答。孩子搔搔頭想了想,問道:「象應該有大耳朵吧?」
  「大耳朵我有呀。」象搖搖頭,兩片厚布般的大耳朵啪噠啪噠地搖了起來,「喏,你瞧,這不是大耳朵嗎?」
  「真的耶!」孩子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那對耳朵,接著再問:「鼻子呢?我記得大象有個長鼻子,又靈巧又奇妙。」
  「鼻子不就在那兒嗎?」象指著籠柵的另一面,孩子順著象手指的方向望去,見到一排掛得歪歪扭扭的相框,最旁邊真的垂掛著一條長長的象鼻。
  「你為什麼要把鼻子拆下來呢?」
  「成天都戴著鼻子實在太重啦。」象搖頭晃腦地說:「要做什麼事都不方便,所以在不表演的時候,我就先把鼻子收起來啦。」
  「嗯……」孩子點點頭,又問:「那象牙呢?大象應該要有又彎又長的象牙吧?」
  「我拔掉囉。」
  「為什麼啊?」孩子訝異地睜大眼睛,「我聽說象牙很值錢的呢,你為什麼要把它拔掉呢?」
  「錢我不需要。」象滿不在乎地說:「我可是象呢。再說,那對牙蛀了,一定得拔掉的嘛。」
  孩子想起自己不久前的牙疼經驗,牙根深處似乎馬上傳來一陣隱約但椎心的痠痛,表情不禁跟著一苦,「牙痛真的很不好受哦。」
  「牙痛?」象莫名其妙地眨眨眼,「我沒有牙痛呀。」
  「啊?」這下子輪到孩子覺得莫名其妙,「沒有牙痛,你是怎麼知道自己有蛀牙的呢?」
  「那是馴獸師告訴我的。」象肯定地頷首,「馴獸師講的話不會錯。」
  「喔。」雖然還是有點懷疑,但孩子還是附議地點著頭,「原來你是一頭象啊。」
  「我早就說過了嘛。」象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回答。
  「但是,」孩子皺起眉心打量著象,「住在這麼大的地方,大象的個子應該很大吧?為什麼你看起來又瘦又小,簡直同我差不多而已呢?」
  「唉。」象嘆了口氣,「那是因為我已經等太久了。」
  「等什麼呢?」
  「等著上場表演呀!」象用手一指某個方向,「平常,馴獸師都會來餵我、帶我上場表演,可是這次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直沒有來。」
  「上場表演喔?」孩子的表情裡頭寫滿了好奇,「你都表演些什麼呢?」
  「表演的內容啊?」象抓了抓頭皮,道:「有很多種呢,比如說,我仰躺在表演場中央,小丑可以把我彈性極佳的肚皮當成跳床蹦上蹦下,觀眾一方面會擔心我的肚皮能不能承受得了,一方面會害怕我躺得不耐煩一翻身,小丑就會跌散骨頭,緊張得很呢。或者是我站著,讓小丑在我的身體下頭鑽來鑽去耍寶,觀眾會一方面被小丑的舉動逗得哈哈大笑,一方面會擔心若我覺得胳肢窩癢癢一屁股坐下來,小丑就會被壓得扁扁的像貼在馬路上的死青蛙一樣,可刺激囉。」
  「所以,」孩子想了想,「你大部分的表演,都是和小丑在一起囉?」
  象點點頭,又搖搖頭,大耳朵啪噠啪噠,「小丑是我的搭檔,不過,其實我最高難度的表演,是和馴獸師在一起演出的。在這個表演裡頭,我要用兩條腿站起來,舉高鼻子,在馴獸師的指示下走幾步路,然後用鼻子玩一下球。」
  「走路有什麼難的?」孩子不解地問。
  「那時候的我可不是現在的樣子啊。」象用雙手在自己的腰際畫了一個極大的圈,「我當時又高又大,胖嘟嘟的,要用兩條腿站起來可得費不少力氣呢。」
  孩子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哦,原來如此。」
  「當然。我可是隻稱職的象呢。」
  「那……」孩子眨眨眼,滿懷希望地問:「你能不能表演些什麼給我看看呢?」
  「那怎麼行?」象不假思索地拒絕,「只有你一個觀眾,表演起來一點意思也沒有。再說,馴獸師不在,只有我一個也沒法子表演。」
  「為什麼一定要馴獸師呢?」孩子問道:「那些表演的把戲你不是都會了嗎?」
  「我當然都會啦。」象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道:「但沒有馴獸師在一旁吆喝、在空中抽響長鞭,只有我單獨在場子裡表演,實在太奇怪了。」
  孩子想起另一個問題,「剛才一直聽你提到馴獸師;你們認識很久了嗎?」
  「嗯。」象用力地點著頭,「自從我是象開始。」
  「所以……」孩子試著確定,「從你還是小象的時候,就認識馴獸師了?」
  「小象?」象似乎不大熟悉這個詞,「我從來就不是小象呀。」
  孩子轉轉眼珠,「沒當過小象?那變成大象之前,你是什麼呢?
  「唔?」象眨眨眼睛,搖搖腦袋,抓抓頭頂,拉拉耳朵,「我忘了哩。」
  「忘了?」孩子試探地問:「不過你確定不是小象?」
  「嗯。」象肯定地頷首,「我確定自己沒當過小象。」
  「那,」孩子問:「你是在什麼時候變成象的?」
  象深吸了一口氣,「這就要說一小段故事了...」

  這是【馬戲團離鎮】的其中一小段故事情節,而【馬戲團離鎮】是我很喜歡的短篇小說家臥斧的最新作品。書中描寫一個小朋友瞞著爸爸媽媽,偷偷從家裡溜了出來,他想到鎮上看馬戲團表演,但馬戲團卻已經要離開了,然後他有一個機會跟馬戲團裡的所有人對話。他遇到籠子沒鎖、卻執意等馴獸師來幫他開門的象;遇到翅膀掉了、無法飛翔的空中飛人;遇到認為說話會造成更多誤會的小丑;遇到什麼都能變出來、卻一直在等待合作夥伴的魔術師...
  臥斧的小說往往都有驚悚的味道,死亡經常是他所觸及的題材。而這一本【馬戲團離鎮】則適用一個看似歡樂的場景--馬戲團--作為故事背景,大部分的內容都由對話所組成,很像是二人主演的舞台劇,一開始介紹一下佈景擺設,然後就開始二個人的對話,然後故事就一幕接著一幕的進行下去。看完第一篇故事時,你搞不清楚這到底是個什麼故事;繼續讀下去以後,你慢慢地搞懂了,這是個有趣的故事,每一篇似乎都荒誕不羈,不過彼此之間卻有因果關係,孩子遇到的每個人都想轉行,象想當馴獸師,空中飛人想當小丑,小丑卻想當象,魔術師又想當箱子...這些選擇不是當初大夥兒滿懷夢想的決定嗎?又為什麼得到以後並不是那麼一回事呢?這本書的故事很怪、但是頗吸引人,讓你很捨不得放下這本書,我只花了不到一個鐘頭的時間就站在誠品把它給讀完了 ( 我很不想要承認,因為總覺得這樣做對作者不太禮貌...) ,而且讀完這本書就像是有了一個很新奇的經驗。

  人們都在追求理想和天堂的存在,不過大人們很有趣,總是把理想寄託在遠方、把失敗的原因歸咎到他人身上、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去解釋自己的怯懦、有先入為主的想法阻止自己大膽嘗試...看完了這本書以後,我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在我是人力資源主管之前,我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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